扬州:入世的盐商园林与出世的文人园林

2015年11月16日 09:31扬州晚报李金宇

扬州何园的复道长廊

扬州片石山房的石涛叠石  (李金宇/摄)

苏州的网师园

中国园林网11月16日消息:扬州、苏州都是江南名城、山温水软之乡、人文荟萃之所,其园林同属江南园林系统,都代表了中国私家园林艺术的极高成就。但两地的园林又有着明显的差异性、可比性。那么,除了造园工匠的因素外,还有什么因素造成了苏、扬两地园林的不同?笔者以为,园主的身份、修养,两地的画风和学风等因素,造成了两地园林风格的相异。

备极华丽的盐商园林

与雅淡简朴的文人园林

“旧有三分匠人,七分主人”一说,今人张家骥也有“若园主庸俗不堪,一意孤行地任意干预,甚至乱加指挥,即使计成再生,张南垣还世,‘咫尺山林’也定成百衲僧衣,鸟兽粪的堆积。”可见园主对园林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明清时期的扬州“繁荣以盐盛。”扬州的盐商们在有了雄厚的经济基础后,追求居所的气派,追求住宅的舒适,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时值海内承平,物力丰富,两淮盐业又适当极盛之时,故各大商不惜糜千万巨金,争造园林。”既可闲时会集宾朋,又可借此炫耀自己的身份、地位,竞相治园,精心营构便蔚然成风。

与扬州不同的是,苏州园林的主人则主要是三类人:贬谪、隐逸的官吏,无心爵禄的吴中名士,崇尚风雅、修养有素的文人官僚。这些园主几乎都有着较高的文化修养,都是文人出身,并且多是失意、退休的文人,“城市山林”的高墙深囿、小院庭深,仿佛正是他们远离喧嚣、幽闭心境的曲折表现。

一个是上升、新兴的阶层,一个是退隐、告老的群体,身份、心态的不同,知识水准、文化素养、审美趣味的差别,使得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园林,在表现、功能上就有了许多的不一样。

扬州园林因多是盐商巨贾结而为园,就不可避免地表现出那个阶层的喜好。呈现出园林建筑大、色彩艳,多富贵气的特点。而这与苏州园林所显出的雅朴、不尚高大的风格大相径庭。

从一些记载看,扬州园林的整体色彩完全不同于苏州园林的那种黑、白、灰,“金碧辉煌”才是扬州园林给人的视觉感受。如王士禛眼中的扬州园林就是“富家巨室,亭馆鳞次,金碧辉煌。” 钱泳所见扬州园林则是“余于乾隆五十二年秋始到,其时九峰园、倚虹园、西园曲水、小金山、尺五楼诸处,自天宁门起,直到淮南第一观,(其间)楼台掩映,朱碧新鲜,宛入赵千里仙山楼阁。”应该说,有清一代帝王的南巡,使其扬州园林奢靡之风达到了顶点。时人对扬州园林风格的总体评价是“大约宜以艳妆美人目之,不可作浣纱溪上观也。”此外,园林单个的建筑,如五亭桥、熙春台等,更被描写为“金碧丹青,备极华丽。”

而苏州园林的色彩则是如刘敦桢先生在《苏州古典园林》中所言:“园林建筑的色彩,多用大片粉墙为基调,配以黑灰色的瓦顶,栗壳色的梁柱、栏杆、挂落,内部装修则多用淡褐色或木纹本色,衬以白墙与水磨砖所制成灰色门框窗框,组成比较素净明快的色彩。”园主的不同,审美追求当然也不一样,鲜艳的色彩反映出了商贾权势内心的炫耀和多欲,淡雅的色彩反映出的则是官宦文人退隐守拙后的清心与寡欲。

除色彩相异外,扬州园林和苏州园林在分布的形式上也有着很大的差别。扬州园林有着明显的结集成群的特点,这与苏州私园或藏深巷,或偏一隅,以散落的方式分布在市井、郊野有很大的不同。园林群的出现,极能反映出扬州盐商好大夸富、炫耀财力的集体无意识。而苏州园林呈现的外在园林面积恰恰就是小。这从园名即可看出,如一亩园、半园、半茧园、勺园、壶园、残粒园等。但园主们似乎不以小为憾事,反而以小为好,以小的实景,追求大的虚境,体现出江南文人骨子里的道趣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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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园林

雅淡的苏州园林

个园四季假山之秋山

湖上园林扬州瘦西湖

园主心态的不同,观照下的园林也必然产生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简远、疏朗、有隐逸气的是苏州园林;追求世俗欢娱,徒慕浮华、竞相夸尚、有市井气的是扬州园林。也可以说,一个是“出世的园林”,一个是“入世的园林”。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苏州的“狮子林”就曾有学者称其“市侩气十足”。而扬州的“棣园”,则无论从艺术角度,还是构园角度看,都被视为是极佳的文人园。

“八怪”与“吴门”画风

对两地园林的影响

中国古代的造园家与画家本来是很难区分的,陈从周就说:“著名的造园家,几乎皆工绘事。”、“所以不知中国画理画论,难以言中国园林。”还有学者说:“中国古代没有专门的造园家,许多是画家参与其中。”造园大师级人物:计成、张南垣、石涛等人可谓是二者兼有的。画家与造园家,一是在纸上,一是在空间;一是在平面,一是在立体,二者曲异而同工。

苏州古称“吴门”,画史上有名的“吴门画派”即源出于此。“吴门画派”上承文人画的衣钵,追求的是那种宁静致远、苍润秀雅的艺术风格,基本上是师古人、依法度,传统大于创新。而画史上同样著名的“扬州画派”则诞生在清时的扬州。以金农、黄慎、郑燮、李鱓、李方膺、汪士慎、高翔、罗聘等人为主将的“扬州画派”,讲求创新、强调个性,以造化为师,以我法入画,显示出独特的艺术魅力。

无论是“吴门画派”,还是“扬州画派”,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当时当地的造园活动。如“吴门画派”的重要人物文徵明就曾参与了拙政园的规划与布局。而著名的吴门画家沈周、唐寅、仇英等皆有酷好园林的记载,都称得上是园林的设计专家。“扬州画派”的先行者——石涛,更因亲自设计垒叠了片石山房的假山,而被后人谓为“乃石涛大师所遗‘世之孤本’”。

画家与园林的密切关系,使得他们的审美与追求也给了当时的园林以莫大的影响。色彩淡雅,白墙青瓦,意趣幽远的苏州园林正如吴门画风,讲究传统、温雅平和、文气十足;而求奇、求新的扬州园林则正像“扬州八怪”的绘画深受扬州新兴市民阶层推崇一样,表现出的是它非传统的、大胆创新的一面。如:个园的四季假山,创新之妙,全国孤例;何园的复道楼廊,构思大胆,全国罕见;“湖上园林”瘦西湖更是南北风格融合的绝佳范本。

不管如何,思想相对开放的盐商与艺术上追求创新的画家一经结合,扬州园林必然走向另一种风格,必然会和“宁古无时,宁朴无巧”的苏州园林有较大的区别。

两地学风

对苏、扬园林的影响

如果说园主、画家对园林有着直接的、明显的影响,那么,当时的学风对园林而言,则有着间接的,但却是重要的影响,是孕育和构成园林风格、审美趋向的隐性土壤。

扬州、苏州在地域上正分属于吴学和扬州学,学术界向有吴学最专,扬州学最通的说法。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曾言:“吴学在清代学术史上,功罪参半。笃守家法,令所谓汉学者壁垒森固,旗帜鲜明,此其功也。胶固、盲从、褊狭、好排斥异己,以致启蒙时代之怀疑的精神,批评的态度,几无阏焉,此其罪也。”张舜徽在《清代扬州学记》中所举扬学,有着求同存异、宽容开放的特点。张舜徽更说过:“吴派学人,由好古、信古,乃至佞古、媚古。这种弊病,只有扬州学者能够大胆地加以批判。”“扬州学者的治学特点,在于能‘创’。”

两地的园主、画风、学风的差异,反映到园林上,就是苏州园林恰如“吴派”的专、深,苏州的士子文人、匠工在近乎单一的黑白色调里,在一种趋于静态的历史传延中陈陈相袭;而扬州园林则恰如“扬派”的通古博今,兼收并蓄。这种“保守”和“开放”,折射出中国园林寻求美的两条道路。

(来源:扬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