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传来消息,映山红已经报到上岗。
像是瞬间的涌动,浮云岭的小道上人挤人,云台山脚开始堵车。映山红站在山岗撩拨一批批气喘吁吁爬山者。
如果花儿有属相,映山红应该属山。据说,只有野生而且颜色为红的杜鹃花才有资格称之为映山红。春天,一坡一坡地开、一岗一岗地开,把整座山都映红了。以此赋予花名,浪漫诗意又气概非凡。
每年4月初,我必定要去浮云岭或云台山。浮云岭、云台山都是山的名字,隐藏在杭州西部约一小时车程的群山之中,是映山红的两个聚集地。云台山路陡而险,到山顶才可见热热闹闹的红色大会。浮云岭坡度较缓,映山红沿着长长的缓坡或聚或散,范围更广,花枝更多。两个地方,上下分别为一个半小时左右,十分适合踏春出游。
上云台山,须经过大坞古村,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石头村落,村民住房墙体用石块砌、村中道路路面用石块铺,院子菜地围墙用石块垒,石块与石块间不用黏合剂,但是整齐牢固,黑褐色缝隙里生长着锯齿一样的野生多肉嫩草。屋角杏树、枇杷树,年复一年在石头的世界里开花和结果。坚硬与柔弱、黑白与彩色在这里和谐共生。
出了古村,窄窄的水泥小道旁竹笋已经争先恐后,各种野草焕发新绿。这番景象是人们约见映山红之前的序曲吧。
同行的小朋友飞起无人机,脚步未到,眼睛已提前欣赏山顶盛景。云台山映山红的独特,在于山脚和山腰无影无踪,一到岭上,密密麻麻尽锐而出,真应验了那句歌词“岭上开遍映山红”。
相比云台山,我去浮云岭相对多些,惦记着老朋友一样常去看望映山红。
浮云岭上的休闲趣味浓了许多,少有爬山的痛感,一路闲庭信步笑看繁花。
半山腰有两片薄薄的石灰岩,侧身对立,中间一条细缝,当地人把它命名为“仙人锯板”,并且专门立了介绍牌,说是某神仙为方便民间交通做了好事。我望见乌黑的岩石两侧,探出三两枝艳红的映山红,斜斜的春日阳光下,显得尤其清瘦调皮、超凡脱俗。看在映山红的面上,顿时宽恕了“锯板”这类形似但乏味的说法。
泥路小径土质松软,泛着湿湿的芳香,费力钻过一个小石洞,整个身体落入映山红陷阱。手握花枝,脚踩花瓣,眼睛撞到了花蕊。专业人士形容映山红“花朵簇生于枝顶,花萼深裂,被糙伏毛,花冠阔漏斗形。”可是我们谁都顾不得研究,只急着拍照,与花合影。
有两个方向可以上浮云岭。不管从哪里上山,都会经过一块小小平地。平地以及延伸开去的范围,高大的枫香树拔地而起,娇小的映山红隐隐约约躲躲闪闪。
我看见一对青年男女已铺设好茶台,茶台紧挨浓烈的映山红,陶罐冒着水汽,两人身穿汉服,清澄素淡,男子持一长箫,箫声悠悠,女子取茶倒水,动作优雅。箫声茶香里,映山红摇曳的浮云岭愈发静谧迷人。如果说映山红与声音相关,古人则习惯把她与杜鹃鸟的啼声联想在一起。相传,古有杜鹃鸟,日夜哀鸣而咯血,杜鹃花因而得名。宋杨巽斋《杜鹃花》写道:“鲜红滴滴映霞明,尽是冤禽血染成。羁客有家归未得,对花无语两含情。”杜鹃花与彩霞相映,含冤的杜鹃鸟啼血染成。在他乡有家不得回,对花无语,心中含情。毕竟古人的故事过于凄美,此刻眼前才是春天该有的样子。
浮云岭有一堵悬崖,崖边数株映山红悬空而挂。引得众人攀到崖顶,让同伴远远地从侧面拍照留影。黝黑石崖,鲜红花朵,远处青山,头顶碧空,留下美好记忆。
我曾经见过树高花大的映山红。2006年6月,我在木格措进入了完全超出想象的世界,原始状态的树干上,附生厚厚青苔,无数松萝像绿色的绒线从树枝上垂下,像古树的胡须。林中有许多枯倒的树干,老树皮向上翘起。溪涧中碧绿的溪水奔涌而下,溅起白色浪花。溪边的杜鹃树高大茂盛,花朵大得让我惊诧不已。
原来那里是著名的“杜鹃峡”,杜鹃峡东连七色海,西接野人海,峡谷长8公里。我的面前,飞珠溅玉,林木葱郁,洪流巨响中,大号映山红不断点头致意,惊心动魄。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景!
杭州地区及周边的映山红,花朵并不大,《杭州植物志》记载:“区内常见,生于山坡灌丛和疏林中,为酸性土指示植物。广布于我国长江流域各省、区;越南、泰国也有分布。”
有人为了突出映山红主角,花大力气把山坡上其他所有灌木杂草全部清除。映山红开放时,满山坡纯纯的一片红,本以为会成为网红,引发大流量。可是事与愿违,游客兴趣索然。我赶过去观看,只见黄土之上盖了一丛丛红,难道这座山患了红斑狼疮?
映山红的美,源于“映”。有褐石相映,红得壮烈;有绿树相映,红得透彻;有青山相映,红得本味;有蓝天相映,红得明媚。
有些爱花人把她从山野请到庭院,移植到花盆中,方便独自日日观赏。映山红也确实随遇而安,盆栽和地栽都好脾气地接受了。我到这些爱好者的庭院观赏,像是看见孩子正遭受欺负,个头大的,被剪头裁枝,小点的,几根细枝被迫承载过量的花朵。她们本该生长在山野,自由呼吸自由绽放,自由展示给所有上山的人们。如今被禁锢在小小庭院,一点点失去了灵性。“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似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人们用欣赏西施的眼光看待映山红,也该以最大的尊重呵护她们。从来须问映山红,山野之中,映山,山红;山红,映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