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希:一个林学家的理想国

2014年12月30日 10:41经济观察报章诗依

(梁希,1883-1958年,著名林学家。)

中国园林网12月30日消息:梁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任林业部部长,也是第一任科普协会主席。同时他也是一个旧学修养深湛、学贯中西的理工学人。《梁希文集》中收录了他的旧体诗词作品,数量不多但颇有可观。

梁希出生于1883年,浙江吴兴人,父兄均是饱学之士,科举出身,但不愿入仕为官,以设馆授徒为业。梁希五岁入长兄私塾,以聪颖过人,读书过目不忘,被人目为神童。15岁已饱读诗书,中试秀才。

早岁的梁希,经历清廷变法维新,关心国是,投身政治。先是于1905年入选浙杭武备学堂,“学习西洋军事,各种枪炮、营垒及行军、布阵、攻守各法。”但因体格不合,未能选为军官。次年因学习成绩优异,被选派日本留学,怀抱武备救国的理想,进入日本士官学校学习海军,被选拔为班长,并加入中国同盟会。

辛亥革命爆发,梁希回国,参加浙江湖属军政分府,从事新军的训练。清室逊位,中华民国建立,不久南北议和,新军裁编,梁希再赴日本留学。

1913-1916年,梁希攻读于东京帝国大学林科,专业是森林利用、林产制造。这是梁希人生中关键的选择,是他成为一代林学宗师的起点。

毕业后,梁希回国,任教于北京农业专门学校——北京农业大学的前身,该校是中国最早设有林科的高等学校之一。梁希在此任教员兼林科主任,历时七年。在这里,他首开林产化学利用这一学科,讲授《森林利用》、《林产制造》、《木材性质》等课程。

1923年,已经40岁的梁希,辞去北京农专教席,自费前往德国萨克森林学院德累斯顿-塔朗脱研究所研究林产化学,历时四年。回国后,到国立北京农业大学任教兼森林系主任,后到浙江大学任农学院森林系主任,并任浙江省建设厅技正(相当于今日高级工程师)。

从1933年起,梁希到中央大学森林系任教,历时16年。期间筹设中大森林化学室,并主持《中华农学会报》编辑工作。早在三十年代,梁希就编写了教材《林产制造化学》,后根据国内外大量文献资料与其自己科研所得数据,不断增订修改,被学界誉为林产化学工业学科中的精湛巨著。

因为痛恨国民党政权的腐败,1940年代后期,梁希政治立场逐渐左倾,经由九三学社做桥梁,与共产党走得日近。1949年,已经66岁的他,被新政权任命为林垦部部长,不久林垦部改名为林业部。

身为林业学家,对于森林,梁希怀抱深挚的热爱。对森林的意义,有透辟的认识。而这一切,都基于那一时代知识分子普遍具有的强烈家国情怀。

从1920年代开始,梁希就致力于森林对一个国家的意义的传播,大声疾呼,身体力行。1929年,身兼浙江省建设厅技正的他,计划以一年时间,调查浙江全省山林概况。从夏至冬,他跋山涉水,栉风沐雨,足迹遍及杭州、湖州、宁波绍兴、台州五附属专区,后因扭伤一足而不得不中止。他认为,西湖固然美,但很大原因是因为周围没有与之争锋的山水名胜。与瑞士意大利驰名世界的湖山的风致相比较,其缺陷就很明显了,那就是,西湖没有森林。他为此写有《西湖可以无森林乎》一文,其中写道:如果西湖不造林,只是斤斤于洋楼番馆,“其自豪于国中犹可耳,一旦引而致之英国培哈姆(Berham Beaches)、德国扑鼠塘(Potzdamm)之旁,吾知其必低首无言;复引而置之瑞士阿尔卑斯山之下,吾知其更汗颜无地矣。”

文末,他为理想的西湖描绘了这样一幅图画:“安得恒河沙数苍松翠柏林,种满龙井、虎跑,布满牛山、马岭,盖满上下三天竺,南北两高峰,使严冬经霜雪而 不寒,盛夏金石流、火山焦而不热,可以大庇天下遨游人而归于完全‘美术化’、‘天然化’、‘民众化’也。”这样一幅蓝图,今日读来,仍让人倍感亲切、神往。

在应中华林学会之邀所作的题为《民生问题与森林》的科普演讲中,梁希说:“进化学家说,‘猴子是人类的祖先’。我说,森林是人类的发祥地。人类所以能发展到现在的地步,都是森林的功劳。所以,饮水思源,我们要把森林看得神圣似的才对。”又说:“衣食住行都是靠着森林。国无森林,民不聊生!……我们若要教我们中国做东方的主人翁,我们若要把我们中国的春天挽回过来,我们万万不可使中国‘五行缺木’!万万不可轻视森林!”一腔对森林、对国家的拳拳之情,令人动容。

被周恩来提名为林垦部部长时,梁希曾予以谦拒,但在周恩来的坚持下,他接受了任命。此时,他已近古稀之年,但仍开足马力,为这个国家应有的森林理想而仆仆奔走。[分页]

1950年7、8月间,西北农林部准备铺设轻便铁路,开放发小陇山森林,供应宝天铁路枕木,为此两次向林垦部请示。梁希考虑西北是黄河水源所在地,为重点造林区,如不了解实际情况,不能决定方针,遂不顾年老体弱,亲自率领技术人员前往考察。由于交通不便,67岁的他骑毛驴,乘牛车,深入小陇山北部割漆沟、辛家山一带勘查。后亲自动手写出《西北林区考察报告》,提出应停止建设轻便铁路,制止秦岭林场包工伐木,破坏森林,转向以护林、造林尤其是抚育为业务范围。他并主张教育山区农户,停止烧山滥垦,吸收到林场工作。他的主张,得到当时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彭德怀的重视。

西北考察期间,梁希写有《西北纪行》诗35首,记录了考察途中的见闻与感想。在“宝鸡渭河大桥晚眺”一诗中,他写道:

一色黄流一色天,江山如此岂徒然。

西来二水平分渭,南去千峰尽入川。

秋草离披压沙渚,夕阳高下照梯田。

桥头陇蜀皆堪望,三处云烟咫尺连。

梁希的诗不尚藻采,但笔淡意浓,诗味隽永。这首诗的头两句,表达了一位林学家对因常年战争、破坏而造成的混沌江山的怅惘之意,是其一生不变情怀的写照。

考察途中,历经辛苦,但梁希的诗中,没有流露任何不快,相反,却充满从容、开朗的意趣。《胡店》一首可为代表:

甘陕程途到此分,千峰送翠百花芬。

君今得陇将何望,客已过秦可有文?

低涧龙泉高涧雨,入山驴背出山云。

宵来居士还乡梦,犹恨木犀香未闻。

古稀之年,骑驴辗转西北大地,深一脚,浅一脚,不胜劳顿,但笔下仍流出这样充满风致的诗句,没有过人的毅力是办不到的。

他也有忧虑,但那只在目睹乱砍滥伐的景象时才会生出。在《烧荒》一诗中,他写道:“百载乔林一炬空,三年田作又成空。老农他去觅新地,烧到山荒人更穷。”诗的题解是:“烧山垦地者三年后地力衰微,必须他迁,名烧荒。”

考察途中,同样的题材,还有《伐木》:

巨材还有几,旦旦发樵夫。

兔窟频移处,牛车劳载途。

梓桐盈把仅,樗栎中绳无?

莫枉伤乔木,嘤嘤鸟在呼。

诗中描写的,是一幅乱砍滥伐之下的荒凉图景,以及一个林学家忧心如焚的感受。

终其一生,梁希都在大声呼吁,森林是人类最根本的福祉,今天的人类,不应该,也没有权力短视与急功近利,去对森林痛下杀手。他曾经写过一篇《新中国的林业》的文章,在林学界广为流传。文章中,他为自己的国家憧憬着这样一幅图画:“无山不绿,有水皆清,四时花香,万壑鸟鸣,替山河装成锦绣,把国土绘成丹青,新中国的林人,同时是新中国的艺人。”

这位“新中国的艺人”,以一己之力,在开国之初的新气象中,为中国这个大家园的美丽与健康而殚精竭虑,奔走呼号。

70岁时,为了了解黄河重要支流域的山林荒废和水土冲刷情况,以配合水利部的治黄计划,梁希在苏联专家和中国几位工程师的陪同下,考察了泾河流域,后又赴延水、洛河和无定河流域考察。最后,写成《泾河、无定河流域林区考察报告》。

74岁时,他仍力辨森林保护与发展工业、农业的关系,在举国弥漫的大干快上气氛中,为森林的价值而大声疾呼。针对各省毁林开荒,种杂粮,他说:“抓住千斤亩,丢掉万宝山,得不偿失。”“古人说:‘民以食为天’。我们赞成山区生产粮食,但不赞成粮食排挤森林。山区无森林,农民就没有前途。······只顾眼前,只顾广种薄收,却忘记了‘山上开荒,山下遭殃’一句老话。”

75岁时,他还写出《贯彻农业发展纲要 大力开展造林工作》、《进一步扩大林业在水土保持上的作用》、《每社造林百亩千亩万亩,每户植树十株百株千株》三篇文章,对造林绿化的呼告,到了唇焦舌敝的地步。

也在75岁,梁希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自己生前的最后一篇文章《让绿荫护夏,红叶迎秋》,对森林发出了最后的讴歌,也对中国的绿化前景做了迷人的憧憬。文中写道:“绿化这个名词太美丽了。山青了,水也会绿;水绿了,百水汇流的黄海也有可能逐渐地变成碧海。这样,青山绿水在祖国国土上织成一幅翡翠色的图案。”

“绿化,要做到栽培农艺化,抚育园艺化;绿化,要做到木材用不尽,果实吃不尽,桑茶采不了;绿化,要做到工厂如花园,城市如公园,乡村如林园;绿化,要做到绿荫护夏,红叶迎秋。北京的山都成香山;安徽的山都成黄山;江西的山都成庐山;各地区都按照自己最爱好的名胜来改造自然。这样,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全部成一大公园,大家都在自己建造的大公园里工作、学习、锻炼、休息,快乐地生活。”

这篇文章发表后的三个月,宵衣旰食、积劳成疾的梁希病逝于北京。

他的理想,今天仍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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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