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园林网12月15日消息:这是一场民、商、官共同造成的环境噩梦。盗木成风的民、利益熏心的商、坐视不管的官,使得在深山里默默生长了百年甚至千年的古树被连根拔起,经过层层加价之后运到城市里。
河南省鄢陵县一古树园的老板微笑着说:“农民什么都不懂,他们卖树都是柴火价。”
园里的一位工作人员却道出了另外一种深意:古树之所以能一路顺畅地运到这里,与政府的支持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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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柏山位于河南省与湖北省的交界地带,北侧属于河南,虽植被依旧茂密,但已很难看到成材的树木。山的阳面属于湖北,放眼望去,几成秃山。
站在山顶上,冬天的风刮过来,似乎像是大山与树林共同发出的叹息。
柴火价卖掉的古树
“快点、快点!”民间环保人士李鹏,突然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呼唤着一行的同伴。12月份,正是盗木的最佳季节,李鹏又来寻山了。
几棵大树静静地躺在路旁,树冠已被砍掉,剩余的残根裸露在空气中。
李鹏示意所有人蹲下,一看就是被刚刚砍伐的,他觉得盗木人很有可能就在周围。
山谷里一片寂静。
“可能是昨天或者今天早晨干的,在等合适的时间运走。”
李鹏介绍,这些大树分别是五角枫、三角枫和流苏,均是城里人喜欢的观赏树木。
等了一会,没有盗木人的踪影,李鹏继续带着大家往前走。山里的小路纵横交错,李鹏告诉大家,这全是盗木人留下的。这些路成弧形向下延伸成“沟槽路”。巡山当天,路两侧的土壁上有明显的划痕,这是大树在被托运的过程中留给大山的最后印记。
小路两旁的树木只要是妨碍运树的,全部被砍掉。
巡山的3个小时,李鹏共发现了20几棵还未来得及运出山的树,下山的过程中,李鹏一路盘算着怎么跟县里的领导商量,让这些树能妥善得到处理,继续活在大山里。
银杏、对接白蜡、木瓜、皂角……这些被城里人看上的珍贵树种,均不属于速生树木,很多树在大山中一年只能长粗1毫米左右,像铁匠树这样的树种则更是“十年八年都看不到怎么长”。
在遭遇多年的疯狂盗抢之后,这些树在大山里越来越少。甚至成种群灭失状态。
下山的途中,李鹏指着几个粗大的树桩说:“方圆一亩左右,17棵直径四五十公分的马尾松被砍伐。这么粗的马尾松可以长到40米高,他们曾像哨兵一样,保卫着大山上百年。”
环友科学技术研究中心的主任李力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一般来说,大树的树冠有多大,树根就有多大。一棵大树可以牢牢地抓住土壤,阻止水土流失甚至泥石流的暴发,同时一棵大树就像一个蓄水池,能保存大量水分。山区越来越干旱、山洪频繁暴发、泥石流经常出现都与大树的减少息息相关。”
山里人卖树获得的收益,是这个利益链条上最少的。由于短视和无知,他们亲手毁了属于自己的山林,而且并没有因为毁林富裕起来。
但也有极少数农民发家了,成为了千万甚至亿万富翁,他们是倒树的人,常年收购,运往链条中的下一级——各大古树园或者木材集散地。
河南省鄢陵县一古树园的老板微笑着说:“农民什么都不懂,他们卖树都是柴火价。”
政府保护下的古树收购与交易
鄢陵县,全国知名的花木集散地,据当地人介绍,产值占整个县财政的三成以上。
走进鄢陵县就如同走进一个名贵树木的博物馆。马路两旁园林公司林立,古树往往作为招牌树种在靠近马路的一侧。
一般意义上讲,树龄百年以上的树木均属于古树,国家有明文规定不允许擅自移植、砍伐、转让买卖。但是这里一位老板却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树拉到这里就可以放心了,我们这是园林公司,卖树没问题。”
一位于姓老板指着门口的两棵直径在70公分以上的银杏树说:“这种千年的银杏树我有7课!”古银杏树的上方,一块大牌子赫然在目,除了对公司的基本介绍之外,在醒目位置鄢陵县检察院检察长李书勤的名字上,赫然写着。
于老板解释说,政府各部门都有招商引资的任务,县检察长的名字放在这里,这个园林就算检察院完成的任务。
但是,园里的一位工作人员却道出了另外一种深意:古树之所以能一路顺畅地运到这里与政府的支持密切相关。
他进一步解释说,村民承包山里的林地,当地政府各部门对应包片管理。鄢陵政府及时将园林公司对古树等“要树”需求告知这些树源所在地政府的相关人员,由他们将这些信息传达到村民这里。
其实按照现有的法律法规,即使是承包人自己也无权自由处置古树,但是由于背后有了政府的暗地支持,古树得以一路顺畅运到目的地。
一位曾经贩卖过自家树林里古树的人士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一路上,只要到关卡给执法人员塞上个一两千,运多少出去都没人管。
如果想买树在农民手里买不是更合算吗?于老板告诫我们:农民的树你们没有专业的人员怎么运出来?运输过程有人拦劫、没收怎么办?其实这个过程是有风险的!于老板保证:从他这里买树,没有任何风险,一点钱就可以从当地林业局下属的职能部门开出运输证和检疫证,保障安全地运到任何指定的城市,而且这种证他们可以代办。
走进于老板的园林,在桐柏山上没有看到的参天大树,在这里却比比皆是。
于老板的园子里也有几棵眼下不卖的古树。“这样树的在市场上很难找到第二棵,所以无价。”
于老板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园子里有些古树一两千元钱就能从农民手里收过来,这样的价格在总成本中微乎其微,更多的成本花在运输上。“一棵树几吨重,农民只能挖,没有能力运。为了一棵树或者几棵树,我们有时会开一条路,然后让吊车和货车开上山。”
环保人士李鹏说,吊车上山,路不能太窄,几公里的山路开出来,山里几十平方公里的植被就都被破坏殆尽了。
随着山里珍惜观赏树木资源的急剧下降和城市需求的持续攀升,于老板也越发忙碌起来。“我这部车刚买了3个月,已经跑了4万公里。”一棵直径70公分的千年银杏树,农民能卖到万元,但是到了于老板这里,卖价则不会低于13万元。
古树的新家生活
在河南省的省会郑州市,《法治周末》记者看到了结束长途跋涉,重新安下“家”来的古树。
场景一:郑州市惠济区政府门前的大河广场
这里有一大片树林。
一棵古树上挂着一个蓝色的金属牌,记载着如下信息:树名:大叶女贞、科属:木犀科女贞属、树龄:200年、等级:古树三级、编号:103、保护单位:惠济区市政府。
旁边的一棵对接白蜡,树牌已残缺不全,但是依旧可以看到,树龄:300年。
这两颗树还活着,但是就在它们不远的地方,很多粗细差不多的树只剩下了树桩。
还有一些树,满身都是虫害留下的圆洞,已经死去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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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二:河南郑州绿博园
10棵粗大的银杏树树立在绿博园的门口,长途运输过程中用于固定根部土壤的草绳清晰可见。由于处于冬季,树上没有叶子,被砍去大半树冠的参天大树显得很悲壮。
民间环保人士、中学教师崔晟向《法治周末》记者介绍着各种树种,猜测着树龄。一群大学生迎面走来。崔老师快步迎过去:“同学们,你们知道这棵大树为什么死了吗?”“因为它不属于这里。”在七言八语的回答中,一位女学生的话让崔老师激动。“你回答得非常好,这是大树在说话,这是大树的语言!”
常言说,人挪活,树挪死。这里的很多树木适合生长在海拔比较高的山上,生长速度缓慢。很多大树在迁徙的过程中就已经死掉了,很多来到这里的大树根本就过不了夏。
“大树用身体里最后的一点营养滋养出几个小枝条、几片叶子,然后就死了。能过冬的,是能长出一些须根的,但是主根永远长不出来了,树的寿命会大大减少。”崔老师看着远处一棵树神情黯然。
绿博园内,一棵大树被罩在不透明的罩子里。崔老师形容为“坐牢的树”。不能直接享受阳光,不能呼吸新鲜的空气,为了保证合适的温度以便让他存活下去,树被人类放进了牢笼里。
最让崔老师痛心的是绿博园里的古枣园。目测有百十来棵古枣树,一棵也没有成活。“这可是我们河南的名树啊!”
“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棵树还活着,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棵树已经死了。”这是崔老师此次来绿博园对《法治周末》记者说的最多的两句话。“明年我还会来,我要统计一下,成活率到底有多少。”走出绿博园,崔老师说。
希望:一个县城的保卫战
汽车在丘陵路上颠簸,《法治周末》记者来到了泌阳县。车窗外一片苍黄,昔日的林区恍如黄土高坡。
与桐柏县交界的泌阳、确山,森林资源极度告缺,很多人盯上了桐柏县这块“肥肉”。
桐柏县著名的环保人士李鹏是信阳人,10年前在桐柏县承包了1万亩荒山种林。很快,这位商人发现很难实现其发财的梦想,树长得差不多就被偷,而且这里偷树根本不算个事。
李鹏经历了从最初的单枪匹马到处告状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为环保的转变。而这些力量中,最重要的还是政府的力量。
林业局严局长凌晨两点半曾被李鹏叫起来一起去执法。
而桐柏县检察院也曾出过警。李鹏说,这位检察长亲自到现场指挥蹲守盗木团伙,并告诉李鹏他也痛恨破坏大山的人。
据桐柏县主管林业的副县长赵丰璞介绍,为了切实打击盗伐,县里曾经处理过一批与盗木者密切联系的官员,其中林业局受到处罚的就有10人、乡镇官员两人。近两年情况有所好转,但是这么多人惦记着这座大山,保护的形式还是很严峻。
“至少,没有人敢在桐柏县城明目张胆地烧炭了,很多搬走了。”
另外,赵副县长表示,县里正在研究制定补充保护古树、大树的相关政策及法律法规,并希望用桐柏多年来的经验影响全国此类法制法规的制定进程。
12月12日,李鹏接到一位会员(李鹏成立了民间护林协会,会员已有100多人)的电话,告知有人想把盗伐的木材连夜运出山。李鹏马上向县林业局严局长汇报。晚上八九点钟左右,李鹏接道消息,战役告捷,车、树全部被收缴。
护林员的诉说
老王的树林是桐柏县最好的,这是公认的。
“我的林子好找,山上齐刷刷一片的,就是我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老王是有钱人,3000亩的树林,而且好多珍惜树种只有在他的林子里才能找到。
老王承认,曾经有人出价40万元买他一棵能够嫁接桂花的铁匠树。“我那棵铁匠树好几百年了,而且是八个头汇成一棵长成的,太难得了。”
老王对《法治周末》记者说,从1985年开始承包树林以来,他没有卖过一棵大树换钱。
“树就是我的命,谁破坏我的林子我就跟他们玩儿命。”就因为他的林子郁郁葱葱,就被很多人“惦记”着。老王挨过打、挨过偷,现在好多人还因为他抱着肥肉不撒手而恨他、嫉妒他。但是就是因为几十年护林玩儿命,偷树的人都绕着走。
送大女儿上少林寺
老王不是本地人,13岁跟着父亲来到桐柏县。为了让一家人有口饭吃,父亲把一家人带上了山。
13岁起,他给生产队种树。一直到1985年,林地可以承包,老王家终于有了自己的树林。“我喜欢种树,一开始就在自家林地里种了很多树。”
和所有承包树林人的遭遇一样:偷树的人来了。
老王一家7口人:老伴和1儿4女。
“当时那个难啊,村里人都认为山上的树看上什么可以随便砍。”
为了护山,老王一咬牙把17岁的大女儿送去少林寺学武。3年学成归来,大的带小的,孩子们都会几下子。
没想到这还真起效,一般人来了都伤不到孩子。
老王教孩子们,学武之人必须有武德,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实在不得已也不能先动手。但是,树必须留下。
孩子们学着父亲的样子,护树不要命。逐渐,老王一家人出了名,偷树的人越来越少。
可是女儿们逐渐都出嫁了,离开了大山。只有唯一的儿子留在了桐柏县城,由于父亲从来不用树换钱,所以儿子在县城里给人安装水管,用打工的钱维持家用。“有偷树的,打个电话他会随时回来。”
护林员的悲哀
去年正月十七,老王差点就不行了。
村干部的亲戚来偷树,老伴正在下饺子,听到狗叫,老王转身就走了。
村干部的亲戚抗着大树撞老王,随后还狠狠一拳打在老王的太阳穴上。老王在医院整整躺了3天。
“孩子们都劝我把林子卖了,下山享几天福。”老王理解孩子们的心,但是他舍不得这些树。他觉得交在谁手里都不放心,树就是他的家人、就是他的儿孙,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用命护着树。
老王和老伴常年住在树林里。老王觉得他很对不起老伴,没跟他过上富裕、舒心的日子。这里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电。老王就有一个破旧的收音机。“你让我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收音机里经常说到一棵树对人有多么好,我就光想这了。听得多了,我护树就更信心百倍了。都说轻伤不下火线,我是轻伤、重伤都不下火线。”
老王气管和肺都不好,到每年的花期,花粉的刺激让老王非常难受,但是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离开树林。
说话的过程中,老王不断咳嗽着,不断地擦着虚汗。60岁的人看上去像70岁,满头白发。这些年操的心太多了。
“11月份,县里抓了一大批盗木的人,抓得好啊,往年这会正是林子热闹的时候,今年盗伐的少了,林子里清静多了。”
老王最担心的就是接班人问题。女儿们都嫁走了,唯一的儿子38岁了,也有白头发了,这么多年都没用树林换来富裕的日子,老王经常自责。“我要是有一天不行,让他来护林,他应该是能来的。”
但是儿子能不能像自己一样护树,他并不敢肯定。爷儿俩从来没谈过将来的这个话题,老王心里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万一护不好让人给我糟踏了,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
最后《法治周末》记者问老王,您当了一辈子护林员了,您觉得怎么才能让树留在大山里好好地长?
老王想了想说,别的就不说了,你都知道了。最关键的是国家能不能照顾一下好的护林员啊。“我做了一辈子护林员,钱没落着,还给老祖宗招了那么多骂名。连土地补贴、林业补贴村里都要么不给、要么少给、要么拖欠。”
老王认为,国家对护林员做的好的要奖励,做的不好的要惩罚,而现在什么都没有。“原来做的好的护林员有的不让干了,现在很多集体请的护林员是和村干部沾亲带故的,根本就不来护林,有的还合伙偷树。国家没有奖罚政策,谁有信心做好的护林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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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法治周末 )